大自然是如此吝嗇,奪走了這里60%的氧氣,使之成為"生命禁區(qū)的禁區(qū)"。
大自然又是那么慷慨,把喀喇昆侖之巔的雪域奇觀,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給一群年輕的士兵。 5418米,這個令人望而生畏的數(shù)字,是河尾灘邊防連的海拔高度,也是屹立在這里的戍邊軍人的精神高度。 河尾灘邊防連是什么樣?英雄的守防官兵又是一群什么樣的人?帶著敬仰與向往,記者一行乘車翻雪山,上達坂,過冰河,于農(nóng)歷大年三十16時30分趕到連隊,聆聽這里的戍邊故事。 大年三十,記者來到全軍駐地海拔最高的邊防連,感受戍邊官兵的家國情懷——屹立在喀喇昆侖之巔
本報記者 夏洪青 蔡鵬程 李 蕾 特約記者 許必成
有一種思念,叫不敢相見
氣喘吁吁地爬上連隊門前的50級臺階,記者首先看到的是被皚皚白雪映襯得分外醒目的五星紅旗和大紅燈籠。 走進宿舍,上等兵李明輝正在視頻聊天。"媽,別擔心,我在這里挺好的!您看,山上啥都不缺。"看到母親,李明輝移動手機,讓母親看看窗戶上的剪紙、墻上的中國結(jié)、桌上的新鮮水果,但攝像頭始終沒有對向自己。"兒呀,讓媽看看你!""媽,信號不好,我先掛了。" 在上山的路上,團政委胡晨剛曾告訴記者,為解決長期困擾守防官兵的通信難題,上級協(xié)調(diào)有關單位專門為連隊建了通信基站,營區(qū)里隨時能通電話、通網(wǎng)絡。記者疑惑:李明輝為啥要"說謊"? 連隊指導員崔陽陽解開謎團:許多戰(zhàn)士視頻時都不敢照臉,怕家人看見自己的樣子揪心。 記者仔細打量李明輝發(fā)現(xiàn),由于長期缺氧、暴曬和爬冰臥雪,他嘴唇發(fā)紫,鋪滿"高原紅"的臉上留有多個被紫外線灼傷的瘢痕,粗糙的雙手上裂開了一道道口子……戰(zhàn)士們說,越是過年越想家,越是想家越不想讓家人看到自己的模樣。 在高聳入云、寸草不生的無人區(qū),守防官兵長期經(jīng)受著身體與心理的極限考驗。曾任連隊指導員的股長馬龍飛向記者回顧起這樣幾個情景—— 有的戰(zhàn)士身體反應大,沒有食欲,吃飯不動筷子。焦急的連隊干部被迫命令大家吃。戰(zhàn)士們吃了吐、吐了還得吃,連隊干部流著淚在一旁監(jiān)督。 采訪中記者得知,連隊已婚官兵都拒絕軍嫂上山來探親。"不是不想見,是不敢見。不想讓她來受這個苦,也不想讓她知道我的苦。"上士張斌說。 丈夫的勸阻,沒能改變軍嫂譚楊上山探親的決心。2017年春節(jié)前,她克服重重困難來到河尾灘,探望時任連隊指導員的丈夫亓鳳陽,成為迄今連隊唯一上山探親的軍嫂。目睹丈夫工作的環(huán)境,看到戰(zhàn)士們被高原風霜侵蝕的臉,譚楊心疼得泣不成聲。
有一種大愛,叫轉(zhuǎn)身離開
21時許,記者和連隊官兵圍在一起包餃子。下士段天詞動作嫻熟,他告訴記者,入伍前在家過年,大年三十晚上他都會陪著父母包餃子。 "想家了吧?""嗯,我媽有糖尿病,腰內(nèi)還有鋼板,擔心她!"剛才還有說有笑的段天詞,說到父母時眼淚直打轉(zhuǎn)。 茫茫雪域,遠離繁華。遙隔千里,心中有家。然而,特殊的身份與使命,使在這里為國盡忠、戍守邊關的官兵不得不遠離家人,無法完全盡到兒子之孝、丈夫之義、父親之責,他們因此深感內(nèi)疚。 有段時間,連隊任務重,正在執(zhí)行任務的上士馬雙喜收到妻子從山下捎來的信:不到一歲的孩子大腿骨折,急需到外地??漆t(yī)院檢查確診。任務緊急,馬雙喜無法立即撤出戰(zhàn)位。完成任務后,他準備請假往回趕,突遇大雪封山,道路中斷。3個月后,馬雙喜才急匆匆趕到家。 隨軍隨隊,是一件令軍人軍屬們高興的事,因為這意味著兩地分居的結(jié)束。但對于河尾灘官兵的妻兒來說,千里迢迢隨軍來到部隊后,仍然要過著兩地分居的日子。因為,連隊所在邊防團的家屬院,離哨所還有近千公里,海拔落差4000多米。團聚,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難了。 山下的家人遙望山上,山上的官兵牽掛山下。正在連隊和官兵一起過年的營長侯法營說起山下的妻兒,心情有些復雜。那次回家探親,孩子拉著他的手向小伙伴們宣告:"你們看,我有爸爸,我有爸爸!"聽到孩子的話,侯法營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年,列兵魏武的父親遭遇車禍生命垂危,連隊請示上級后為他批假,并協(xié)調(diào)送給養(yǎng)的車捎他下山。當他輾轉(zhuǎn)回到家,父親已去世。料理完父親的后事返回部隊時,姐姐推著輪椅上的母親把他送到村口。魏武一步一回頭,走了很遠還看見母親向他揮手。沒想到,這一轉(zhuǎn)身,竟成永別。7個月后,母親因憂傷過度離開人世。強忍著父母雙亡的悲痛,魏武遞交了選取士官的申請,繼續(xù)留在雪山守防。這一留,又是6年。 對于河尾灘邊防連官兵而言,家是那么遠,又是那么近。近在心里,遠在天涯。他們轉(zhuǎn)身離開家的時候,心里裝著一個更大的家。
有一種春天,叫守望雪山
夜幕降臨,窗外雪花飛舞,室內(nèi)歡歌笑語,一場由連隊官兵自編自演的雪山春晚正在進行。上等兵陳濤濤和張保龍表演的二人轉(zhuǎn)說唱《擦皮鞋》逗得大家前俯后仰。 排長張軍提醒大家動作幅度小一點,當心高原反應。這時,下士高國龍無意間冒出一句:"要是巴依爾班長在,他肯定會唱那首《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 晚會現(xiàn)場頓時安靜了下來,張軍用眼瞪了高國龍一眼。記者明白,他是在責備高國龍不該在這個時候勾起大家的心痛往事。 中士葉爾登巴依爾·紅爾是連隊的狙擊手,體能在全團數(shù)一數(shù)二。巡邏路上,他經(jīng)常弓著腰,讓戰(zhàn)友踩著他的背爬上雪坡。 強健的體魄,沒有抵擋住高原的侵蝕。2016年年初的一次執(zhí)勤任務中,他出現(xiàn)頭痛、胸悶等高原反應。在高原摸爬滾打好幾年的巴依爾并未在意,因為這些癥狀在河尾灘早已司空見慣。直到第3天,他出現(xiàn)昏迷癥狀,被緊急送往400多公里外的高原醫(yī)療站。診斷結(jié)果令人震驚:腦水腫、心肌炎。軍醫(yī)全力搶救,還是未能留住巴依爾年輕的生命。 在大雪紛紛的春天,這名25歲的邊防士兵永遠地離開了。如今,在康西瓦烈士陵園碑林的最后一排,一座新的墓碑面朝雪山,靜靜佇立。 河尾灘的官兵,是在用生命守衛(wèi)祖國的領土主權(quán)。他們常年經(jīng)受極度高寒缺氧爬冰臥雪,用血肉之軀鑄就起了鋼鐵邊關。 在一次巡邏途中,下士李棟與戰(zhàn)友走散,遭遇雪崩被困。艱難等待10多個小時后,連隊救援官兵終于趕到。饑寒交加、筋疲力盡的李棟暈倒在地。第二天醒來,他發(fā)現(xiàn)腳趾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 "可能要截肢!"當醫(yī)護人員告訴他這個消息,李棟冷靜地說:"少幾個腳趾不是大問題,只要保住腳就行,我還得繼續(xù)巡邏執(zhí)勤。" 一句"我還得繼續(xù)巡邏執(zhí)勤",彰顯著這群年輕官兵的豪邁和無畏。雖然在這里有那么多讓人淚目的故事,但在這群年輕官兵的臉上,記者看到的更多是燦爛的笑容。 因為有這樣一個英雄的群體守衛(wèi),河尾灘雖然高寒缺氧,但不缺溫暖人心的微笑;雖然冰封雪裹,卻難掩頑強生命的色彩。自然高原的海拔亙古不變,但精神高原的海拔,卻因為一代代戍邊軍人的屹立不斷增加…… 昆侖之巔四季飄雪,全年只有一個季節(jié)。這里的守防官兵置身雪海,心里卻春暖花開。 春暖花開,是因為他們戍邊的身影,始終在習主席和中央軍委關注關心關懷的目光里。這些年,河尾灘的戍邊條件一直在改善…… 春暖花開,是因為守防的每一天,那些"老高原""老邊防"精神滋潤出的精神之花、理想之花朵朵絢爛,盛開在海拔5418米的雪山哨所,盛開在官兵心中。
春暖花開,還因為在國門界碑一側(cè),在這些邊防軍人的身后,是不斷發(fā)展前進中的偉大祖國,是收獲了更多自信和勇氣的13億多中國人民…… (本報河尾灘2月4日電)